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鸣上岚不常犯这种错误,在一群人面前失态,除非被居心不明的他刁难。

 

鸣上岚又无法确定那个人是否真的在刁难自己。毕竟那个人总是绅士地对向他表达心意的人致谢。

 

他是冷面的,却是柔情的,头发像带了温度的乌云,在看到他的每个人的心中淋下一场雨,湿润了心脏和眼眶。

 

“对不起,我有在意的人。”

 

他执起对面的女生的手,指腹在她的指节上绕一圈,接走手里的信,推还包装精致的礼物。她的泪涌上眼眶,他捧起她的脸,轻轻按住眼角。

 

“哭起来会不可爱哦?”

 

蓝眼睛像春天的日内瓦湖,泛起波光,女孩被他盯得快要溺水,害羞地抽走手,吊住闺蜜的胳膊跑开。

 

他目送女孩远去的背影,把信塞进书包,走向操场。

 

“泉!”

 

鸣上岚叫他的名字,即使他回头的瞬间眼神已如冰封湖面,鸣上岚依旧试图用旭日微笑解冻。

 

“泉,等下的公选课我们一起坐吧?”

 

他递过去一杯芒果沙冰,那是他用两顿午餐换来的。他估计濑名泉喜欢芒果味的食物——有次他看到濑名泉在小卖部买了一杯芒果味的哈根达斯。天气好热,他怕沙冰化了,一路小跑过去找他。在转角,他听到了泉的声音。他气喘吁吁,平复呼吸,擦了擦汗,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。

 

鸣上岚被濑名泉的眼神钉在原地,笑容像纸糊的面具,淋了他眼里的雨,堪堪要落。指尖抠紧沙冰的塑料杯子,发出啵的一声。他吓得连忙把那块陷进去的小坑按平,又是哔啵一响。

 

他脸红了,把沙冰递出去:“人家刚买的,泉吃点吧?”

 

“鸣君,我从来不吃这种垃圾食品。”濑名泉抬手遮住眼睛。阳光太刺眼了,身边人的笑容更刺眼。

 

“泉酱不是最怕热吗?这个很解热呢。而且芒果味你不是正喜欢吗?人家上次看到你买哈根达斯。”

 

“我最讨厌的就是芒果味。”濑名泉迈开步子,“我买,是因为游君最喜欢芒果味的东西。”

 

他在某些字眼上刻意加重了读音,两眼是瞄准镜,口腔是枪膛,吐出的字是致命子弹。

 

鸣上岚早就给心穿好了防弹衣,然而武装还是无法做成全套,眼睛里仍有玻璃,破碎一地。

 

“那人家自己吃啦。”

 

他眨眨眼,把玻璃渣融进心里。再看过去,目光还柔软的像花瓣。

 

濑名泉自顾自地走,长腿迈得很开,气场冷硬,像个领走开场秀的模特。

 

他从来就不缺鲜花。

 

 

 

心里一点委屈像微小的火苗,来不及烧起来就熄灭下去,被在他面前惯于包容的习惯化为理解,化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。

 

“可能泉酱现在不是很热吧。”

 

鸣上岚揭开塑料盖子。沙冰的小尖堆已经化了,腻腻的一滩水浮着。他尝了一口,没觉得好吃。甜的烧心,味尾发苦。他坚持着吃完了,权当提前了三小时的晚餐,为一些无所谓,却不得已的选择。

 

他习惯了追随,擅长于等待,麻木与厌倦说不清哪个先到来,身体和眼神却早已养成了条件反射,在下一次伤心之前再回以一个笑容,在彻底放弃之前再应以一次追随。

 

他注视着濑名泉走远,和另一个男生勾肩。泉接过一根雪糕,笑的很美,用温柔到恰到好处的音量说着谢谢。

 

 

 

鸣上岚压下犯上喉咙的恶心,捱过一阵吐意。或许沙冰不该被不该吃的人吃掉。他总是在犯错,受到惩罚也是理所应当。

 

这麻雀一般的十六岁,在少年的心窝里叽叽喳喳,问他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,才会听不见春开在耳边的声音,看不见树海扑面而来,明白却装作不明白,不该却不改。

 

 

 

 

鸣上岚想坐的离濑名泉近一些,但是他是最香艳的花,蝴蝶不引自来。她们笑容甜美,魅力散粉似的飞的厉害。鸣上岚没法再坐过去,只好坐在他的斜后方,隔了两排,托着腮,看他柔软的头发滑入衬衫浆领,看他偶尔拿起水杯,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。

 

他看到后排女生用一根手指戳那个人的肩,另一只手卷着书本,每个指头都顶着精致的美甲。连那个人也笑了,在解答问题前,先问她这样的指甲会不会不方便。

 
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,生着几根倒刺,短突突的指甲,留长了会在做饭时跑进油,翻土时藏进泥,洗好久都洗不干净。指关节过于突出,牵手的话一定会膈着。那个人会喜欢这双不柔软又丑陋的手吗?

 

余光里那道碧蓝的视线向后飘移,他假装转笔,手上的力度和心跳一样难以控制,手颤了一下,笔从指尖飞出,在袖口刻了道鲜红的划痕。

 

濑名泉瞟了眼他的袖口,低低笑了一声。这笑声正好应上了女孩讲的俏皮话,显得格外刺耳。

 

他难堪极了,匆匆起身,想去洗手间搓掉那道划痕。走到后面,才发现教室后门锁着,鸣上岚只好又折回去,在他若有若无的视线里从前门离开。

 

 

 

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。随即宽阔的肩膀携着一道黑影盖住了自己。他不用侧脸,也知道来人身份。

 

“鸣,怎么了?”

 

来人开口了,果然,是渡部志。

 

“我刚到教室,定位到你的水杯,把包放在你旁边座位了。”

 

鸣上岚指指袖口:“笔划上去啦,得去洗手间搓一下。”

 

渡部志笑了:“你怎么这么笨。转笔的时候走神了吧?”说完握住他的腕,拉过来看。

 

鸣上岚有些羞,不想让他看到袖口处的磨损和线头,也怕着这个举动本身的暧昧情愫,急急抽回手,下意识地往身后望。

 

濑名泉抱着胸,双腿交叉,倚着墙,隔了一间教室的距离,似笑非笑看着他。

 

他什么时候跟出来的?

 

鸣上岚觉得自己被平白看了两场戏的演员,那唯一的观众不仅不用一个微笑来支付门票,还极尽嘲讽。冷酷的观众翘起一边嘴角,眯着眼,从长长的睫毛里盯他,目光对接后,随即转身走了,意兴阑珊的模样。

 

诸多故事万般心情不过电光火石,转瞬之间。鸣上岚微微侧回身,神色如常地对渡部志说:“我们快点吧,上课别迟到啦。”

 

情感丰沛却不轻易外露,这是渡部志很欣赏的一点。他想紧紧抱住鸣上岚,对他说,别看他了,看我。

 

字句在舌尖缠绕纠结,最终打了死结。他选择搂了搂他的肩。

 

你在他面前沉默着包容,我面对你亦难言真心。我们是多么像的两个人,而过于相像的人总是无法得到幸福。

 

 

 

 

课间有位短头发女孩走过来,红着耳朵轻轻按下一封信。

 

“谢谢你呀。”鸣上岚摩挲着信封,温和地笑着,“人家会好好读的。”

 

女生冲他和渡部志点点头,强作镇定地走了,短发晃得厉害。

 

“鸣真受欢迎。”渡部志说。

 

鸣上岚把信夹在课本内页。

 

“毕竟人家是温柔的姐姐嘛。”

 

“是呢,你是光芒四射的jewelstone。”

 

鸣上岚努努嘴,孩子气地表达一种不赞同,以及小小的委屈情绪。

 

“有些场合人家笨拙地像块石头,总感觉有些话来不及说,有的动作过于傻气,事后回想后悔不已呢。”

 

“在意的人面前,谁都局促不安,原有魅力大打折扣,是常有的事。”

 

渡部志直接点明了鸣上岚口中的“某些场合”所言何物,鸣上岚也不恼,翻开书本找插画看着玩。

 

岚像层林里开出的野花,生长在不便的环境,却率性随心。他的美不受世俗约束,也不因常理伦德改变习惯。然而他的率性体现在本身个性的坚持上,而非与他人的相处。面对他人,他是温润、多思、柔情的。

 

渡部志不难看出鸣上岚的偏爱。目光的落点,无声地泄露着秘密。偶尔他会掩饰,视线划过天空,掠过树叶,扫过人群,定格在一抹深灰。那视线轻飘又顿重,他再熟悉不过,与自己同样的眼神。

 

目光是错杂的,可惜没有相交点。被注视着的人,是多么幸福啊。他是一段关系的旁观者,也是另一段的入局者,他只能选择注视,不愿行动起来改变现状。他害怕自己无法承担后果。他在两端被撕扯着,一颗心饱胀激情,又用始终不渝的感情压抑克制下去。

 

“为什么不告诉他……你的心意呢?你们以前不都是模特社团的吗?有一定的感情基础,这种事做起来成功的几率也大一些吧。”渡部志说。

 

鸣上岚敲了敲书页:“志的目光很毒辣呀。人家只是觉得……”

 

话头戛然而止,他皱着眉,枕着胳膊克制不住地干呕。

 

渡部志打开水杯盖递给他:“怎么了?”

 

“可能吃坏东西啦。”鸣上岚苦笑,悄悄按住疼的发麻的胃。

 

渡部志说的没错。他曾经也这么想——在他们关系还算亲密的时候。他相信自己对“亲密”的判断不会错。濑名泉淡淡的微笑,小灯下的眼波,时远时近的手指……或许他被那时的氛围打动了,做出了事后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举动。

 

说出喜欢一个人无非是两种结局,鸣上岚不走运,粉身碎骨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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